上海的夜晚总是亮得刺眼。外滩那边灯火辉煌,黄浦江面上游船的霓虹像不断闪烁的幻影。而在离繁华不远的静安区一角,却还藏着一条旧弄堂。青砖墙斑驳,煤气管道裸露蜿蜒,老旧的木门因岁月久远而吱呀作响。
段元诚推开弄堂口的铁门,狭窄的巷子里挂着几盏昏黄的灯泡,光影摇晃,脚下的石板湿润发亮。吕先生正蹲在巷口,手里攥着一把小铁锤,面前是一扇被拆掉一半的木门。灰尘和木屑散落一地,他的背影在灯光下被拉长,像是和这条弄堂一同老去的人。
吕先生是旧房修缮工匠,专门做一些没人愿意接的零活。他说过,自己不在乎房子能不能保留下来,他只在乎这些砖瓦木梁能不能在倒下之前,保持最后一份体面。
段元诚靠在墙边,看着他用力敲下腐烂的木板,再一点点嵌上新的木条。那不是现代化的整修工艺,而是手工匠人的耐心,像在给老人补上一块衣袖。
楼上的窗户忽然亮起,一位白发的阿婆探出头来,轻声问:“还能撑几年?”吕先生抬头,笑了笑,只回答:“够用。”然后继续低头忙活。阿婆点点头,慢慢收回身影。那一瞬间,段元诚觉得,这不是修房子,而是修一段生活。
修补的声音在弄堂里敲击,和远处高楼的车流声混合在一起。弄堂的墙壁上贴着斑驳的标语,油漆早已剥落,字迹依稀还能辨出“团结”“进步”。段元诚抚摸着那块墙面,写下几行字:“喧嚣之外,仍有一处属于时间的角落。”
夜渐深,灯泡忽明忽暗,吕先生收起工具,把剩下的碎屑清扫到角落。他抬头望了一眼弄堂口的高楼,玻璃幕墙反射着车灯的冷光,与脚下这条老巷形成尖锐的对比。他却没有叹息,只是把工具放进布包里,说:“拆也好,不拆也好,至少今晚它还站在这里。”
段元诚合上本子,觉得这句话比任何文字都更有分量。他心里明白,吕先生所做的,从来不是逆流而行的救赎,而是一种低调的守护。
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弄堂,外面的街市灯火通明,人声嘈杂。回头望去,那条弄堂在夜色里渐渐模糊,像是要被城市彻底吞没。可是,在他们的眼里,它已经被记录、被修复过一次。哪怕只是一点点,也足够抵挡遗忘的速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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